惊蛰馮唐

世界上最后一个胆汁质男孩

【倒行地铁10号线】

*肆第一人称视角

*强强互攻

*意识流破镜重圆

 

 


事到如今我依然记得。 

 

 

记得那个晴转多云的周末,在肯德基排队时被前排那人踩到的高帮帆布鞋,剩余电量仅剩8%的旧手机,以及白色闪烁灯带映衬下极具时空感的倒行地铁。

 

 

其实也并非是某一天罢,这只是和范丞丞分开之后每个日子的总和与堆砌,是一种碎片化的记忆。 

 

 

手机上那层支离破碎的膜体摸上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身边许多朋友都劝我尽早将它换掉吧,这实在是影响手机的整体美观。我却总说下次一定,是因为手机本身就已经旧损不再鲜亮,也因为那种蛛网式的碎裂触感让人上瘾。我常用食指指甲有规律地抠划着裂痕边界的缝隙,而在那个时候正正好地,随着地铁底部那微不可察的收缩频率共同呼吸。 

 

 

记忆里应该是10号线。我的目的地通常在终点站之前的最后一个地方,那地方太过于偏僻以至于每次到站提示音响起时,十有八九都只有我一个人起身离开。那年冬天冷得稀松平常,我裹着一身厚重的羽绒服下了地铁。上半身是暖和的,而这时候钝钝的冷风却簌簌从我豁开的裤腿处钻了进来,像一阵电流引起我阵阵战栗。也是,上身羽绒服下身阔腿单裤的奇怪搭配的确挺耐人寻味,是那种给外婆看见了就会被打死的典型。乘电梯回到地上,目光所及之处空无一人,只有寥寥数辆等待客人的网约车。 

 

 

那时候我脑子里突然蒙太奇一般地闪过了《等待戈多》里的黑白画面,我在心里问了问自己,我是戈多吗?如果不是的话,那谁又是戈多呢?我时常在自己心里活成一个哲学诗人。 

 

 

多普勒效应让喇叭声逐渐清晰,我意识到自己叫的车正在离我越来越近。在上车的那几秒钟里,我打开了已成为我生活必需的网易云,点上一首看上去不错的日推歌曲,把手机按灭,歪头靠在车窗上,闭上眼想要消失在黑夜里。其实也并没有真的闭上眼睛,只是浅浅的眯着,思索着一些很久没有想起过的故事。 

 

 

这个城市郊区的夜景是荒芜的,甚至都无法被称之为“景”,它像极了石黑一雄笔下的乡村郊外,也像是远离了人类高度发展的文明。如墨般浓厚的夜色弥漫进宇宙里,灯光只星星点点地散布在宽敞得显得空虚的大道上,昏黄明灭,点亮我灵魂深处的困意。 

 

 

我喜欢在各种交通工具上看风景,不论车,高铁或飞机。这是一种习惯,一个源自于过去挚爱之人的习惯。 

 

 

不知不觉我和范丞丞分开已经三年多了,可那感觉近得就像在昨天。这不长不短的时日里,那些岁晏有余的不甘,以及无聊日子里无处盛放的爱意,足够滋生出一根根尖利的倒刺,这些个日日夜夜,它们早已深深浅浅地扎根在我心里。我从不会跟任何人谈起他,却也从不避讳自己想念他的事实。 

 

 

我始终坚信人性的多样性,所以也相信爱情会以千姿百态的形式存在于周遭的生活里。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个爱情的狂热信奉者,可当范丞丞离开以后,我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曾真正相信过爱情。 

 

 

中学时期的爱情最是青涩幼稚,却也总抱着一腔热情。两个人的情投意合无非就是见色起意的一见钟情,亦或是志趣相投的日久生情。而我和范丞丞都不是,因为要让两个男孩之间产生所谓的爱情,需要太多条件苛刻的先决条件。 

 

 

初见是不打不相识的冲动,再见是异口同声的默契,从形影不离的友情上升到如胶似漆的爱情,中间需要的过渡是质的蜕变与两个灵魂的碰撞洗礼。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耀眼非凡,是我心目中的光和热。而我是一个标准的外向孤独患者——看似活跃在各个群体,实则永远在游离。我尝试让所有人都喜欢我,却在每一次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从未融入过任何人的生活与集体。 

 

 

好吧我承认,是我的问题。我强势我龟毛我自以为是,我敏感我脆弱我神经质,我甚至恃才傲物经常出言不逊,所以孤独,是我应得的报应。但是直到现在,我将它们称为奖励。 

 

 

自由洒脱和肆意,是我向往了十多年都从未得到过的东西,所以不知不觉间,全身上下满溢着自由气息的男孩范丞丞闯进了我复杂又虚伪的心里。当我发现他是第一个真正愿意从心底接受我的人,我暗自下了一个决心。 

 

 

我的原生家庭是极其失败的,我用整个青春的时光想要摆脱那种病态的桎梏和来自亲生父母的折辱与诬陷。一个拥有变态控制欲的母亲,一个崇尚暴力的父亲,一对有着畸形关系的父母……不得不说,连我都时常好奇自己是如何能够顺利长到如今这副模样。我常常抱怨着这暗无天日的生活,却也不得不感谢它给予的折磨。要不是因为曾经历过黑暗,我哪能体会到范丞丞的光明。 

 

 

后来我想明白了,或许正因为范丞丞有一个让我羡慕到发疯的家庭,他才会长成那个我喜欢的样子,让我喜欢了那么久的样子。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但就如书里说的那样,“我们都是阴沟里的虫子,可总要有人去寻找光明”,感谢上帝让我在那时候遇见范丞丞,让我还能有机会去相信,相信这世上仍存在着与我有关的光明。 

 

 

记得我人生第一次逃课就是跟他来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那天的回忆其实并不太美好,匆忙又狼狈。可最终一起成功地坐上启程的大巴时,我们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最灿烂的笑意。那时我还是个一上车就睡的无趣之人,不免好奇范丞丞旺盛的精力。我问他,为什么总津津有味地看窗外的风景,难道不会觉得千篇一律?他回答我,要在无趣里找有趣,也要在绝望里找生机,人生苦短,总要给自己找乐子,要学会在千篇一律里找出不一样的风景。 

 

 

最终我还是没有告诉他我一上车就睡是因为我害怕同我父母单独相处。从小到大,在私家车内部这种密闭的狭小空间里,为了避免争吵和尴尬,我长期用沉睡来代替清醒的沉默。但从他说完话的那一刻起,我便成了一个爱在车上看风景的怪人。我想和他感同身受,所以必须看看他眼中的风景。 

 

 

那晚我们第一次做ぁ爱,生涩地进ぁ入了对方青春紧ぁ致的身体,我们羞ぁ耻又热烈地交换着感受和经验,打破纸上谈兵的稚气之后妄图在今后的日子里,实现对对方的完全压制。 

 

 

我们游遍了整个城市,坐着后来让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10号线地铁,只是当时的10号线还没有倒行的班次,当时的我们觉得还会有很多很多次共同的旅行。 

 

 

早已不记得是谁先开的口,这些似乎都不太重要了,只记得当时那种热烈而真实的欢喜。和他在一起是我这前二十多年里做过的最叛逆的事,那些日子里我好像真的成了个肆意快乐的人,我开始试着做那个我想成为的人,我不再甘愿被束缚,尽管在被指责辱骂的时候我依然骄傲,依然自信。 

 

 

和他一起近三年,篮球场上一起流过的汗水混杂着寝室床榻间青涩且浓稠的精ぁ液,散发出专属我们两人的腥甜气味,它们混合着,杂糅着,模糊了岁月的轮廓,淌出青春的痕迹。所以当岁月一去不复返,青春仓促相交以后,我们就再也寻不回那些默契的交集。 

 

 

没有狗血的背叛,也不是时间磨平了悸动,仅仅因为未来的不确定性,仅仅因为未来的日子我不能同他一起。这个看似不够壮烈的分手理由让包括我们自己在内的许多知情人表示扼腕叹息。那时候,高考如同一扇罗生门,也是一道分水岭,它将许多事斩断,也将我和范丞丞割裂开来,从此不会再有太多交集。 

 

 

我为数不多的朋友告诉我,还有可能的,我们还能做回朋友,或许可以再次从朋友变回恋人。但我明白,真正爱过的人,是不会在分开之后选择继续做朋友的,这样未免太过残忍。爱而不能言,世上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吗? 

 

 

所以梦醒了。 

 

 

三年以前,残酷的现实告诉我,我依然无法逃离那个我最想摆脱的噩梦,我没有反抗的能力和权力。而范丞丞,他有他自己的人生,那是一个美好的人生,一个不会有我的美丽人生。而我仅仅作为他灿烂生活里的一个附属品,承担起陪伴他度过一段时日的任务。只是后来,过客到了该下场的时候。所以,当我发现我曾信誓旦旦承诺过自己的生活早已彻底离开我生活可能性的蓝图上时,我心里有一种遁入空门的释然。 

 

 

我像是坐上了一趟倒行的地铁,再次回到了那个困住我的牢笼。我不再做困兽之斗,开始学着接受父母和身边所有人给予我的一切,好的坏的,温柔的残酷的,我麻木地照单全收。 

 

 

从和范丞丞提分手的那天起,我就把他收进了心里最深处的那个抽屉。没有死缠烂打没有卑微挽留更没有歇斯底里,两个少年在现实面前冷静地如同冷血的中年男女。我告诉自己,或许我这辈子就活该这么浑浑噩噩心猿意马地过去,就把这个曾给过我光明的人留在心底。死去之后,希望他依旧能照亮我回程路上的风景。 

 

 

这三年多的生活不用费劲去猜,其实挺简单。范丞丞在我向往的那个城市过着我们共同向往过的生活,而我在令父母满意的城市不死不活地苟且偷生。夜里我偶尔这么想着——嗯,不错,挺好的结局。 

 

 

不知从多久开始,10号线有了倒行的班次,好像正是从我大一开始。这样也挺好,至少方便我周末从偏僻的校区里走出来向城市的中心迈进。只是不知道范丞丞过得如何了,他知道10号线有了哪些新的站点吗? 

 

 

我想我或许是太累了,才会在临近毕业的时候如此频繁地想起范丞丞。 

 

 

再过几个月我就要遵守父母的志愿去参加公务员考试,不出意外的话,也在五年内娶妻生子,经历完生老病死的整个循环过程。我会重复他们曾有过的生活,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会让本就单薄的感情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割舍不掉的亲情纽带以及无数争吵后的妥协将就。我也会在复杂的官场上跌跌撞撞,甚至会迷失自我,一直不曾对从政感兴趣的我只会碌碌无为地成为一个胸无大志的中年油腻男,把这份工作当做养家糊口的工具,庸常地度过这一生。 

 

 

我在21岁时就可以看完自己的整个人生。 

 

 

我原以为自己能够接受,因为我给了自己接近四年的时间学会接受,接受一切,接受这条最平稳的路。可是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越到6月我越焦躁不安。午夜梦回时无数个声音对我叫嚣着:你爱文学,你爱音乐,你才21岁,你明明可以活得更自由。那声音很远又很近,诱惑着我,可是我不敢。我无力反抗,也似乎已不想反抗。我不能像范丞丞那样念着自己喜欢的建筑设计,组着业余的摇滚乐队,我能做的只有遵命。我拼命做一个善于自控的人,一个满足我妈控制欲的提线木偶。 

 

 

一个月前我去参加姐姐的婚礼,她依然是我记忆里那个美人。牧师让他们说誓词的时候她依旧笑得很美,却很不真实,满满的塑料感。开口的那一刻,我察觉到了周围人都不曾察觉的迟疑,我就知道她不爱那个新郎。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那个男人长相还算端正,又能给她带来更好的生活,并且父母之间知根知底,在众多人选里无非就是个最好的选择。所以在父母眼里,已29岁“高龄”的她能找到此般良人简直是烧了高香一般的谢天谢地。 

 

 

姐姐大我八岁,再加上我又是个男孩儿,所以我们俩的感情谈不上有多亲厚紧密,可我那晚却醉得不省人事。 

 

 

醉酒误事,这句话真不假。我跌跌撞撞回到宿舍之后做了一件这几年来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我打给范丞丞,告诉他我还爱他,告诉他我不甘心。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我拖着疲惫的身躯醒来,羞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向大脑,我自顾自地羞愤恼怒。满怀期待地打开手机,却发现里面一如既往地空无一物。多希望这个电话没有拨通,至少我还可以不用这么难堪,可当我点开通话记录的时候,那实打实的半小时通话时间让我再次明白,范丞丞他只是单纯地不想理会一个醉酒之后胡言乱语的前男友。 

 

 

很快我便在各科考试的压榨下把这个乌龙事件抛之脑后,我一如往常地被动生活着,但心底那颗种子却开始悄然躁动了起来。 

 

 

“到了。”网约车司机礼貌的提醒让我从梦中惊醒,这不过二十分钟路程,我却感觉自己梦到了这前21年来的全部人生。 

 

 

现在的我依然爱看窗外的风景,只是总抵不过如山倒般的睡意,靠在车窗入眠成了我最常见的状态。梦里我还在范丞丞身侧,梦里我们弹着吉他唱着歌,梦里,我们一直在一起。 

 

 

我依稀记得自己又梦到了那时候的10号线,没有倒行,没有退路。 

 

 

下车后,离了暖气的我有点冻,冷风依然从裤腿处直直钻进我骨缝里,萧瑟的黑夜,我只能瑟缩着身子躬身前行。不料刚走到校门口便有堵人墙定在那里,我低头说句借过,想快步回到寝室里。可这人墙是偏偏要与我作对,我往左它便向左移,我往右它便向右挪行。正当我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不好惹的人,抬头便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是范丞丞? 

 

 

难道我梦还没醒? 

 

 

“等了你一晚上,”是他的声音没错,“我好想你。” 

 

 

他下巴上那些有些扎人的胡茬搁在我光洁的额头上,有丝丝刺痛的痒意。他成熟了,不再只是一个帅气的男孩,而是成为了一个英俊成熟的男人。 

 

 

我被他紧紧拥着,幸福的甜溢了满眼满心。一时间大脑空白,发不出任何声音。 

 

 

“见了我不准备说点儿什么吗?” 

 

 

“……10号线不一样了,我刚刚坐了倒行10号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的竟然会是这样一句无厘头的话,可是范丞丞好像读懂了我这记乱球的目的。 

 

 

“黄明昊,我不管你是在倒行还是想要前进。我回来只为了一个目的,”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那就是带你走出来,走出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就像我当年做的那样。当初我懦弱了,我对不起你,但这一次,我绝不会放手,我说到做到。” 

 

 

我抬头想看看清楚他这三年多来的变化,他却轻轻吻了一下我的唇,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告诉我:“还有,你那天在电话里问我,我有没有爱过你。我只想回答,爱,以前爱,现在也爱,以后更会爱,永远都爱。” 

 

 

“我对你的爱,是have been doing的时态。” 

 

 

我想就到此为止吧,我应该再也不会坐倒行地铁了,我找回了我的光,我会像他一样勇敢。 

 

 

白色晃眼的灯带依然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夜灯依然昏黄不定,而此刻我只想趁夜色还深,细密缠绵地将范丞丞吻进我的灵魂里。等到天亮的时候我就跟他走,到时候我会带上我百分百电量的手机,换上崭新的贴膜。我会穿上我新买的球鞋,我会剪短我过长的刘海露出我尚且年轻的饱满的额头。 

 

 

这一次,前路坦荡,决不回头。

 


——END——




PS:


极为自我的一篇作品,有太多亲身的体会和感受。


我记得今秋不落叶老师曾经给我评论过一句话,“21岁,让人生长一点”。


我好感动啊,多正确,我还没满20岁,我要让我的人生,长一点。


与各位共勉,你们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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